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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树藩强迫农民种烟

2013-10-25    作者:李宗祥    来源:陕西文史资料选辑    阅读:1573

   清朝末年,腐朽无能的政府官吏,为了抵制英国鸦片的输入,倡导自种自给,陕西便成了产烟省分之一。但在人民的反对和舆论的攻击下,有时禁止,有时开放,有时明禁暗放。在禁的时候,对人民则横施压迫与蹂躏;在放的时候,则又嫁罪于人民,说什么“愚民无知”和“贪利”,“乘间种值”鸦片。其实,强迫种植的是他们,从中取利的也是他们;相反地,被压榨掠夺者是人民,被逮捕、监禁、以至杀头者还是人民。陕西解放前的禁烟史实,实际上是陕西人民、首先是农民一部受苦受难的血泪史实。

    辛亥革命初期,陕西和全国一样,资产阶级的民主给人民带来了一点新的希望。表现在禁烟方面的是当时军政当局先从禁种入手,期于一定时期彻底肃清。自一九一二年(民元)到一九一七年(民六)的几年中间,虽然由于存烟尚多,未能达到目的,但因来源已被控制,吸食人数显著减少,倘再努一把力,根绝毒害也许是可能的。可是到了一九一七年的夏初,陈树藩接替陆建章掌握陕西军政大权的前后,陆建章诱骗农民种植于前,陈树藩强迫农民种植于后,烟毒便如洪水一般,在社会上漫流开来,其给人民带来的祸害,不是简短文字所能表达完的。

    为了说明这段史实,我特就记忆所及,分作三个问题——(一)陈树藩督陕以前的禁烟概况;(二)陈树藩强迫农民种烟的主要措施;(三)种烟给陕西人民带来的灾难——把经过事实概述出来。事隔四十余年,遗忘已多,手边又缺乏足资参证的文字材料,其遗漏、错误之处,在所难免。尚请读者多加批评指正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(一)

    鸦片战争以后,清朝政府在国内外舆论的谴责下,曾一再提请英帝国主义停止远销鸦片,但英政府借口中国境内产烟,强词夺理,久未达成协议。及一九○九年(宣统元年)二月一日万国禁烟会议在上海召开,英帝国主义受到各国指责,才于一九一一年(宣统三年)五月八日订立《中英禁烟条约》,规定英国每年递减对华的鸦片输出量,截至一九一七年完全停止。根据这一条约,英国驻华的外交官员便有权在中国内地以协同查勘种烟为名,干涉中国内政。 

    辛亥革命初期,在陕西以张凤翙为首的军政当局,对禁烟颇为重视,惟值戎马倥偬百废待举时期,军政府尚不暇致力于此。直至一九一三年(民国二年)才设置“陕西禁烟督办”,拟定禁烟办法,把禁种列为首要措施。同时,为了减少和避免执行中的障碍,号召军政人员一至协同办理。当时如陕军第一师师长张云山曾自动出巡渭河南北产烟较多地区,抬着铜铡,每到一个城镇,召集当地居民宣布政府禁种鸦片的决心和办法,还要铡下几个人头,挂起示众。农民死于张云山铜铡之下的不知凡几!在这种严酷的禁令下面,当时陕西禁种鸦片曾经收到一定的效果。但在运销方面,由于前两年农民种烟丰收,巨商富户存有大量烟土,许多商号把收存和贩运烟土作为附带营业,军政当局根据这种情况,便授权财政司遍设烟税局,征收烟土运销税,增筹军政经费。当时河南郑州成为陕西烟土的集散地,设有许多烟土行栈,将陕烟分运京、津、沪、汉等埠,换取其他物资销行西北各省,转手买卖,剥削广大人民。

    一九一四年(民国三年)陆建章督陕,除照旧征收烟土远销税外,并采用新的办法,一面派员劝说巨商富户,把收存烟土由政府按定价收买;一面派遣军队向产烟地区的农民进行搜查。军队到了乡间与土匪无殊,挨门逐户,翻箱倒柜,实行抢掠。因而弄到烟土成百万两,而所谓政府按价收买,实际上是一个骗局,并未付出分文。这还不算,陆建章又派人到甘肃平凉、天水等地,通过当地商会与烟商订立收购契约,规定先收烟,后交款,及烟土弄到手里,立即板起面孔,不但勒价不予,并要向北洋政府控告,因而又弄到“甘肃黄”上等烟土数十万两。

    陆建章在种烟问题上,虽曾派人到各县通过土豪劣绅诱骗农民开种,但他总怕英帝国主义直接干涉,不敢公开大量种植。所以在一九一七年(民国六年)就是《中英禁烟条约》全面生效那年的春天,北洋政府派员偕同英使馆人员来陕查勘烟苗,由潼关西至凤翔、宝鸡,随后又由西安北到延安的大道两旁,都未发现,因而就会报陕西烟土完全肃清。

    这一时期禁种的特点,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:一个是烟土价格直线上升。当清朝末年,陕西烟价每两约值制钱七、八十文,有时涨至百余文;民国元、二年间约值三、四百文;到了民国六年猛然增至议平银六两到八两,而著名的“甘肃黄”每两就需现洋十数元。若贩运到京、津一带,则值五十元左右。另一个是吸烟人数显著减少。由于烟价昂贵,穷人吸不起,多自动戒除;而富商巨贾重视利润,不惜运用各种方法将鸦片外运图利。因而“林文忠公戒烟药”便在许多地区大量制造,专供烟民戒烟之用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(二) 

    一九一七年五月陆建章被驱逐出陕,他所诱导农民种植的鸦片,没有来得及收获,利益落到陈树藩的手里。陈获利后便于当年冬烟下种时期,派出许多爪牙充任各县知事,援用陆的办法通过土豪劣绅迫令农民公开大量种植,从此,陕西烟禁更被破坏无余。

    陈树藩强迫农民种烟的主要原因是:

    第一、陈树藩是陕西民党的叛徒。辛亥革命时期他投机参加革命队伍,带上了军队,弄到了政治资本,就叛变了革命。一九一七年段祺瑞当国,他倒向安福系,成为安福系在陕西的代理人。因此他部下有觉悟的军官如曹世英、高峻、郭坚、耿直、胡景翼、张义安等先后接受孙中山的命令,树起护法军和靖国军的旗帜,提出“反段必先除陈”的口号。陈树藩为了对抗革命力量,扩充反动武装,便一面强迫农民种烟,一面又借禁烟为名,向农民进行剥削和敲诈。事实证明,他的行政费用,固多来自烟款,尤其是张仲仁新编的第三旅,白弋人新编的汉武军,从武器弹药以至日常饷需无不仰赖烟款,以为挹注。

    第二、陈树藩在北洋军阀中是没有什么根基的,要和各方拉拢好,保持住个人地位,不仅须向有权有势的军阀们进贡,即在安福系中也要用银钱铺路,才能通行无阻。在陈树藩督陕期间,今天向某要人送古玩,明天向某督军送名贵土特产,是经常的事。他为了取得徐树铮的欢心,每月向“安福俱乐部”进贡十万元,作为该部经常费用。即此一端,就可知道他的进贡、买路开支是如何的巨大。

    第三、陈树藩系军人出身,掌握了军政大权以后,便要在政治方面培植个人羽冀,以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。这就需要钱,也需要位置,因而开放烟禁便成了他的出路之一。一时什么裙带关系、亲族关系、同乡同学关系等,都涌现在各级“善后清查”机构里边。加之镇嵩军刘镇华援陈入陕,并做了陕西省长,陈、刘两人,狼狈为奸,争相安插私人,弄钱分賍,不仅“一人得志,鸡犬飞升”,并且“群狗争食,片骨无遗”。

    第四、反动派从来是把个人享乐,建筑在人民痛苦之上的。陈树藩为了充分满足自己腐烂透顶的生活,这就不能不大肆搜括;强迫灾民种烟,便是搜括的大好来源。陈树藩除在省内大量购置良田、修建住宅外,并在省外广建别墅作为下台后的安乐窝。至于他的现金存款、资本投放等等,更不知比此要大到若干倍。

    总的来说,陈树藩大开烟禁,目的在于弄钱,其方法主要是抓以下三个环节:

    第一个环节是强迫农民普遍种烟。

    一九一七年的冬天,陈树藩在其统治的区域内,即在渭河沿岸各县,特别是长、咸、盩、鄠、扶、郿、岐、武、凤、宝一带,所有生长粮食的肥沃农田,几无不变成烟田。第二年(1918年,民国七年)春天,陈授权财政厅长刘瞻汉(江苏人,清朝陕西知府,陈的老师),制订一套“寓禁于征”的办法。不久,陈树藩便商同省长刘镇华成立“陕西善后清查总局”,委刘瞻汉兼任该局“总办”,并以武树善(渭南人,清朝山西知府,陕西巨绅)为“会办”,刘、武任事后其第一张布告就是这样说的: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照得陕西烟苗  上年业报肃清  近因地方不靖  谣言四处流行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愚民乘间种植  春苗闻已发生  督军、省长专电报请  实行寓禁于征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声明从重惩办  严饬专委查明  每亩罚银六两  经费加征一成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分作两期缴纳  先将二成收清  如敢隐匿不报  查出治罪非轻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乡保如敢徇隐  一并照章重惩  为此切实晓谕  仰即知照凛遵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中华民国七年四月  日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总办刘瞻汉  会办武树善  

    这一“开宗明义第一章”的布告,提出三个问题:首先是陕西出现烟苗,由于“地方不靖”和“愚民乘间种植”;其次是种烟就要“从重惩办”,惩罚办法是“每亩罚银六两,经费加征一成”;再次是农民“如敢隐匿不报,查出治罪非轻,乡保如敢徇隐,一并照章重惩”。这是陈树藩开放烟禁的重要纲领。“善后清查总局”根据这个纲领,第一步工作,是确定各县种烟亩数。它以财政厅所掌握的征粮簿籍为蓝本,按照各县科则轻重确定烟田多少,凡是科则重的田地,便认为是良田,良田就是种烟的田,用推算方法算出各县种烟亩数,颁行各县作为实地种植的最低标准。每亩按照六两六钱银子计征,银子再折合流通货币,正银而外,层层稽征人员都要附加手续费、办公费等等,及至加到人民头上,那就不知要比应征定额大到多少倍。每年每亩实征数目,有些地区达到三、四十元,以至百元之多。按照实征成绩,规定各县知事和查烟委员的提奖办法。知事和委员如在预定标准以内完成征收任务,各提百分之二(有人说是百分之三)作为奖金;如能超出标准完成任务,其所超出部分各提百分之五作为额外奖金;如在查勘和征收过程中有特殊贡献的,不但奖金从优,还要加官晋爵。

    其第二步工作是遴派查烟委员。查烟委员是肥差,征逐人多,没有后台背景或与主管负责人员勾结,是派不上的。特别产烟较多县份,一般都由督军、省长亲信担任。每县所派人数,都按辖境大小、种烟多寡来确定。有的派五、六人,有的十数人不等。在委员中指定一人为领导,对上对下负责,当烟亩查定后,由他和县知事联衔报请“善后清查总局”汇转督军、省长备案。如有特殊情况,委员亦可单独呈报。当省派委员到县后,由县再派一批委员协同省委分赴各乡保实地查勘,事实上查勘仅是一句官腔,只是便于委员进行勒索贿赂的借口,任何地区都很少进行实地丈量。各县、各乡保都有自己的打算,只须经过一次再一次折冲核算,一层再一层讨价还价,就有可能报请省方定案。这里有一个原则,就是必须满足省方的亩数要求,同时,也要让县知事、委员和全体参加人员弄到油水,使各方都能满意,大家无话可说,事情才能圆满结束。因此,委员到县下乡,层层都要殷勤招待,供吃供喝,陪赌陪玩,送礼送钱,最后还要许愿,既要照顾到他们的面子,也要使他们得到实惠,才能“送鬼出门,大家安静。”否则委员有权一查再查,查之不已;同时也有权捏造数字,扩大亩数,进行捣乱,结果案不能定,款还要收。有些乡保因有固执的人主持其事,鉴于委员的作威作福,心怀不平,坚决要求依法查丈,据实上报,引起委员不满,多方为难,他们到县上控告,县上不理;到省上控告,省上又左袒委员,最后输了官司,而定案亩数比实种亩数高出一倍到两倍之多。如盩厔县有一次因和委员闹了别扭,经过许多士绅从中斡旋,结果,烟亩既报的多,贿赂也行的多,使委员暗一份(贿款)、明一份(提奖)就弄到十余万元之钜。 

    当然,县乡办事人员也有善于应付的,委员也有容易满足的,因此,各县定案亩数有很大差异。有些县占耕地总面积百分之五十以上,有些县占百分之三十左右,至少亦不低于百分之二十。在乡保之间,差别更大,有些仅占耕地百分之十左右,有些达到半数,个别地区烟田与耕地相平。无论多报或少报、超额或短额,最后都由乡保按定案亩数平均计征。这就使各县、各乡保的实征数字,极不平衡,那怕陇亩相望,阡陌相连,经常出现负担畸轻畸重的现象。 

    由于委员到县下乡,任意加重人民负担,各县人民不仅怕极了,并且也恨极了。有些地区在烟苗出土之后,乡村不时派人进县打探消息,一听委员将到本乡,便立时报信,相率隐藏躲避,企图逃过难关。有些地区青年农民,暗中结合起来,各怀利刃,深宵狙击,企图杀死委员,一泄积愤。这种情况,委员是知道的,所以委员下乡既要保密,也要随带足够的保卫力量,即委员本人亦多携带自己武器,准备应付事变。如有一次省派委员到扶风、武功查烟,夜宿扶风某村,当晚有农民十余人持刀越墙而入,正在撬门之际,适委员有从睡梦中惊醒者,乃高声呼问,农民不答,也不退去,这时门已大开,一拥而入,委员乃开枪射击,当场击毙两人,击伤三人,其余农民相率逃去。事后,地方政府将肇事经过报省,省方不但指农民为土匪,饬令地方政府严行拿办,并且认为委员应付有方,优予奖励,还把委员中为首的一人,提升为某县知事。 

    烟亩定案时期,一般都是农村中青黄不接的时期(即农历三月间),“善后清查总局”开展第三步工作,便是向农民征收第一期“烟亩罚款”的二成,勒限一贯是紧严的。农民因筹款不及,而被鞭笞、受罚、逮捕、坐监者,几无时无地无之。农民烟既未收,款从何来?在政府高压之下,便只有乞援于高利贷者。这时,烟行老板和农村富豪出为农民解围,通过中人,贷给款项,一般都以烟亩作抵,限期三至五个月,准时清还,立据为凭。届期如不归还,烟归债权人所有。有些地区以八十元作百元,按三分至五分行息;有些地区以七十当百,按三、四分行息;还有个别地区,公开放出“驴打滚”,不但抵押、保证要牢靠,并且限期短、利率高,一月之内就要翻上一番。农民收了鸦片之后,首先就得归还高利贷,为了如期还清,有的低价售烟,有的用烟抵账,因此,多数农民在预交二成“罚款”时期,就把大部分的收获品被别人剥削了。这一难关刚刚应付过去,或者还在勉力应付之中,而第二期的八成“罚款”又开征了。农民为了应付第二个难关,在无办法中还得借贷于人,结果,有些农民种了一季烟,一无所获者有之,受气、挨打、受罚、坐监者有之,甚至倾家荡产逃亡他乡者亦屡见不鲜。  

    陈树藩为了防止农民交款延期或短欠,各县“烟亩罚款”一般都直接拨充军饷或机关经费,由军队或机关派人到各县直接催收或守提。因此,各县经常驻有军队或机关的提款委员六、七人、十数人、二三十人不等。有时军队的提款委员还带头武装士兵一同驻县,向县里要粮、要草、要一切供应,稍有短缺,辱骂、鞭打随之。有些县知事为了逃避责任,便将提款委员转介给乡保,由乡保直接对他们负责。军队一到乡间,更肆无忌惮,不但任意勒索敲诈,有时还奸淫虏掠。乡保告到县里,县里还要责罚乡保招待不周。这时,有县知事总结了三条做官经验:“第一,要有牛马的精神;第二,要有土匪的心肠;第三,要有妓女的态度”,少了一条,官是做不成的。还有人写了两句打油诗:“禁烟督办今何在,屈死冤魂泪满襟”,送给辛亥时期主持禁烟嗣任陈树藩时的教育厅长郭希仁看,郭大为动容,终于无言可对。一九二○年陕西旅京学生向北洋政府控告陈树藩祸陕八条罪状,其最末一条是这样说的: 

        陕西烟禁,自英国派员会勘,已报肃清;中央亦复三令五申,防毒之计,未尝不周。而陈树藩不遵前令,尽弃前功,巧立名目,强迫种植,每亩烟税,征至百元,按县派税,按村摊钱,烟纵不种,税银必出,稍不足数,鞭打随之。加以烟土为招匪之媒介,军队乃变名之土匪,烟区以内,抢劫时闻,因之荡家破产,比比皆是。且烟夺民田,五谷不登,衣食既乏,廉耻斯丧;仓廪不实,礼义遂亡。于是老弱转乎沟壑,少壮流为盗贼,此其种烟逼民为匪,应撤办者八也。

    陈树藩从鸦片中弄钱的第二个环节,是控制烟土的运销。

    上面已经提到,陕西征收烟土远销税,早为财政来源之一。不过,到了陈树藩时代,陋规又增多了,手续制度也严密了。“善后清查总局”在各个地区普遍设立了分局,著名的如南(郑)褒(城)城(固)分局、长(安)蓝(田)分局、盩厔分局、鄠县分局、兴(平)咸(阳)醴(泉)分局、扶(风)武(功)乾(县)分局、凤(翔)岐(山)宝(鸡)分局等,都是收入最丰、油水最大的分局。分局之下设所,所下设卡,局有局长,所有所长,卡有专任稽查员。外运烟土征运销税,内销征内销税。无论外运内销,最初每两统按一角二分征税,有些局所由于代征地方附加或局所本身特殊开支,经呈请省上核准,随税附征一成、二成以至三成不等。以后正税改征每两二角,附加亦水涨船高,随同正税一并增长。报税手续是按货物分量计税,税票分外运内销两种,局所除开给税票外,并在货物上沾贴“土花”,“土花”亦载明分量,作为货税相符的佐证。外运货物征税一次,沿途局所查票验货,只要票货相符,不得重复征税或借故留难,这是当时“善后清查总局”所订收税制度的概况。 

    上述分局,都是肥缺,不要说局长出缺,各方都要竞争,就是所属分所出缺,也要引起一番角逐。有些候差的人,为了弄到优缺,到处拉关系,找面子,送礼送钱,请求保荐;有些专走内线的人,便与当道私订密约,“碗内分羹”,“利益均沾”;也有公开进行贿赂,向银号预借一笔“摊底”费,到差以后,再行还本付利。这些还是文明办法,不文明的,就是利用军队、土匪、实行威胁,总局如不答应要求,便借军队、土匪之力,使烟土一两也运不出去,公私两方利益同归于尽。这一类事例,是不胜列举的。

    分局弄钱办法,各有不同,关中各个分局,由于当地所产烟土质量较高,外运数量较大,所以一般都从运商身上弄钱。运商为了营业便利,也往往与分局主管人员勾起手来,以多报少或夹带私货,分局开给税票,有的“大头小尾”(在税票三联单上,正票一联照实数填写,上报和存根两联,都少写一些,从中私吞部分税款。),有的公开票货不符,假使运商有强硬后台,沿途另有保护,不扯税票,亦可将货运走。因为各地分局都是串通一气的,只要起运分局向沿途打一关照,同时,运商也灵活应付,沿途便可保证不出麻烦。否则,死扣制度,不照眼目行事,纵然票货相符,在查验过秤时,也会被查出疵谬,受到意外损失。 

    南褒城分局,除向运商弄钱而外,还从农民身上弄钱。分局在许多市镇设有官办土行,吸引农民和商人在土行交易。农民携带烟土到市上求售,必须通过土行,否则便是私货。土行经售烟土,每两征收行佣二分,上报一分二厘,八厘留作分局和土行的额外开支。土行只办登记手续,不给任何凭证。富绅巨贾收买烟土,由行包送包存;农民持有少量烟土,都要引起查根究底。因此,农民所持烟土,不愿进行的也得进行,不愿出售的也得出售。同时分局和土行经常派遣稽查人员,分赴乡村各要道路口,向过往农民搜腰,只要发现烟土,哪怕分量微少,也要打起官腔,大言恫吓,结果,不是弄到现金,就是弄到烟土。至于土行收入,每年收烟季节,每天经手烟土一般都在十万两左右,数目是相当可观的。如再加上勒索敲诈弄来的钱,那就无法计算。当时有人说:“罚款局(指善后清查局)墙壁有多高,黑暗就有多深!”这是切合实际的。 

    陈树藩从鸦片中弄钱的第三个环节,是公开熬膏发售,供应吸食。

    烟土熬制烟膏,照章要收内销税,可是各分局对内销烟土,概不开票,也不粘贴“土花”,留下税票和土花,折价售给外运商人,双方都可弄到好处,这是公开的秘密。因内销外运在税票和“土花”上是一样的。内销熬膏,例应官办,但一般都交商承包,名为投标,实际上官商都是通的。承包人一般都是地方上著名的豪绅与恶棍,包到烟膏,再行分包出去,公一份,私一份层层弄钱。这样一来,膏店数目就无法控制了。就拿西安来说,除私人熬膏不计外,分布在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上的膏店,有时达三百余家之多。各县县城和较大村镇,只要有三、五十家住户,便有一家或几家膏店,熬膏供应吸食的人。在汉中地区,并仿照上海“燕子窝”的作法,设置所谓“一道馆”,备有烟具、床榻、茶水、点心、水果等物,以便有钱的顾客前来过瘾。所谓“一道馆”,顾名思义,便可知道只许顾客吸膏,不许顾客翻灰,其烟价较之一般膏店要高出一倍以上。“一道馆”的后台老板,不用说都是当地官绅中的头面人物。 

    陈树藩开放烟禁以后,陕西吸烟人数,没有可靠数字,但据粗略估计,盩、鄠等县,最多时约占人口总数百分之五十左右;在较大城市中约占百分之三十以上;在农村中一般也接近于百分之二十。所有地富阶级,男的吸、女的也吸,成年人吸、有些孩子也吸;中农以下人家,有些老年人吸,个别少壮年人也吸。至于军阀、官僚、富绅、巨贾的家庭,不但吸的人多,并且以鸦片作为酬应场合的必需品。据传说盩厔某富户为儿子选择配偶,尝以女方是否娴习烧烟技术作为条件之一,他认为善烧烟者,必能善侍公婆。当时有人描绘“吸烟之乐”写下这样一首“宝塔诗”:“来!快哉!床上歪,快把灯开。吸口何防碍?这才合乎时派。光棍财主无三代,及时享乐何待将来!人说我抽烟人终须败,我看你不抽烟也未发财!”这充分反映了鸦片流毒之深。又有人给“善后清查总局”做了一付对联:“‘善’门闭,‘后’门大开,明委暗包两得利;‘清’账难,‘查’账不易,生土熟膏都弄钱。”横额是:“贼驴×处”,更体现了陕西正直人民对陈树藩开放烟禁的愤恨心情。
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(三)  

    陈树藩强迫农民种烟,对陕西社会所带来的祸害和影响,是罄竹难书的。现举其大者概述如下:

    首先是烟田逐年扩大,粮田逐年减少,使关中产粮地区,变为连年缺粮地区。本来,陕西关中平原自古即为农业发达之地,土壤丰腴,粮产富饶,农民常说:“一年丰收,可供三年食用。”可是自陈树藩强迫农民种烟以后,所有丰产粮食的良田,绝大部分变为烟田,农民纵不种烟,政府也要按照烟田征税,遂使农民不能不抛弃种粮而从事种烟,因而粮食产量逐年减少。每值春季,便闹粮荒,农民殆皆仰给于四川、湖北、河南、山西等邻省运粮接济,以资度活。加之烟税奇重,催迫火急,农民每年所收烟土,多为官厅、军队、土匪、高利贷者所夺去,因而农业日渐衰落,农村日趋破产,信如陕西旅京学生控告陈树藩的呈文中所说:“烟夺民田,五谷不登,”终致“老弱转乎沟壑,少壮流为盗贼。”这是当时社会实际情况。

    其次是种烟愈多,烟民愈众,受害者不单是社会上层,即劳动人民亦多染有烟瘾而失去劳动力者。陕西社会生产,素以农业为主,自陈树藩强迫农民种烟以后,农民生产与生活就与鸦片结下不解之缘,因而鸦片产量与吸烟人数成正比例向前发展。有些农民染上鸦片瘾癖,戒除不掉,便放弃农耕生活,而成为农村中的“二流子”或都市中的乞丐;有些纵不放弃农业生产,亦皆耕作粗放,甚至田地荒芜,陷于饥寒交迫之中。从陈树藩督陕时起,关中各地,特别省西各县,不独土匪如毛,并且乞丐连年增多,有些乞丐向富户乞讨,不要食物充饥,而要烟灰过瘾,这能不说是鸦片毒害人民的明证吗!

    第三是土匪纷起,社会秩序不宁,农民无法安居。由于大开烟禁使农业雕敝,农村破产,农民缺衣乏食,强梁者便不得不挺而走险。加之鸦片流行,助长了农村的阶级分化。陈树藩在当时不仅不治匪以安定地方秩序,反而企图借匪之力,巩固其统治地位。这正如陕西旅京学生在控告陈树藩祸陕罪状中所指出:

        “陈氏自督陕以来,日言剿匪,匪愈剿而愈炽;日言整军,军愈整而愈乱,力非不足,心所弗欲。虑兵权之见移也,纵兵为匪,以为要挟;恐匪党之失势也,收匪成军,以为后备。陈氏利用土匪之策,为从来所未闻,是以有朝为督署之上客者,夕即为外县之匪首,而且匪无枪械,树藩资之;匪有掠夺,树藩分之,树藩即匪,匪即树藩,树藩不去,匪势不息,危何能安,乱何能已。……”

    此外,陈树藩在督陕数年中,庶政百废,特别是教育败坏,使文化发祥地的陕西,一变而为文化落后的区域,多数学校停办,青年缺少就学的机会。我们再看看陕西旅京学生在控告陈树藩祸陕罪状中的一段话:

        “人才为致治之基,教育实立国之本,故欲见其国之盛衰,必观教育之良否。树  武人,罔识大计,教育视若赘疣,学生几同优雠,经费移作军饷,校舍变为营房,以致青年学生,欲学不能,甚至被逼为匪。学生非甘心为匪者也,奈一般匪人欲借重之以固其势,如不相从,必焚其居而杀其人,故不得不虚与委蛇,翼乘间以逃。及其逃归,树藩不谅其苦,又以治匪者治之。于是学生畏树藩之罗织,附匪者日众;树藩恶学生之附匪,摧残教育益深。殊不知摧残教育,乃为多匪之因。……”

    陈树藩大开烟禁,给陕西人民种下了极大的恶果。如民国十八年即一九二九年陕西大旱成灾,即其显著例证之一。当时陕西农民由于良田种烟,粮食减产,不能自给;同时也由于鸦片流毒,为害日深,益使农业雕敝,农村破产。一遇民十八到民廿一三年连续的自然灾害,这就形成“哀鸿遍野、饿殍载道”的悲惨局面。根据旧有资料不完全的调查统计,单是省西各县先后饿死的人就有七、八十万之多,而卖出的男女人口尚不在内。农民处于这种情况下,为什么有些人不出外逃荒就食呢?当时有一查灾人在其日记中写了这样一段故事,可供参考。他说:“扶风县有一老农,先把土地卖光了,卖什物,什物卖完了,卖儿女,儿女离开他了,他就拆房子卖木料、砖瓦,卖到最后,只剩半间房屋,而且上不遮天,下不掩体,寒风一来,四壁响动,观者不堪其忧,而这一老农,铺着半张破席,枕着几块烂砖,瘦骨支离,抱着一盏烟灯,尚在吞云吐雾!”这说明了鸦片毒害人民之深,也说明了陈树藩罪孽之重。自陈树藩以后,以迄解放前夕,反动统治阶级历来主陕政者,既借禁烟以剥削人民,更借禁烟以镇压人民,恒假所谓“烟案”,栽賍诬陷,已成为他们残民以逞的惯用手段,这不能不说是从陈树藩开其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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